【作业集锦】《边城》续写

2025-06-24

《边城》续写


(二十二)

黄狗颈上的那一圈毛不再像之前那样油光发亮,腿脚也有一些迈不动,不能再随翠翠上城了。又是一年端午节快到了,自从傩送走后,翠翠再也没有上城去看过船。也是,天宝不在了,傩送出去了,乡亲们都说这船没有之前好看。

翠翠仍是这滩上最年轻的摆渡人——说是“年轻”,竹篙握柄处倒先有了包浆。她垂着及腰的长发,发尾沾了些河雾的湿气,素白的头绳洗得发灰,系得松松垮垮。摆渡时总习惯用左手攥缆绳,右手搭在竹篙上黄狗卧在船头打盹,脖颈的毛早没了油光,像被河风吹散的旧棉絮白塔还是老样子但翠翠手上多了只银镯子,腕间银镯磕在篙杆上,总发出细碎的轻响。那是有次从远方来了几位渡河的生意人,过完河之后硬套在她手上的。镯子有些小,当时翠翠的手都红了,怎么取也取不下来。花纹看起来是很多鲤鱼彼此咬着对方的尾巴,鱼儿游荡着,绕着镯子满满的一圈。这事情让翠翠感觉很恼火,这图案又让翠翠觉得很好奇。那几个生意人再也没有返回这渡口,翠翠只好收下。

顺顺前几天给她说,想认她做干女儿,嫁妆都给她准备好了,一座不输王团总的磨坊,一座全新的磨坊。翠翠不依,顺顺又找人说了好几次。顺顺头发都花白完了,比曾经那个能打老虎的祖父还要老。

今年端午的艾草香里混了些生分的书墨气——好些学生背着蓝布包袱从下游来,说是外头打仗,往茶峒躲。翠翠的船拉得飞快,一趟又一趟。女校就设在河湾那间废弃的土地庙,窗纸糊得雪白,晨起能听见的读书声,惊得渡口的白鹅扑棱棱乱飞。

翠翠抱着黄狗蹲在女校墙根,耳尖蹭着爬墙虎的叶子。老马头在渡口喊“不着急回”,她便把黄狗往地上一放——狗儿早没了精神,趴在草窠里打哈欠。窗纸映着灯火,里头传来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”的诵声,她贴着墙缝往里瞧,见女学生们托着书本,眼睛亮得像星。教员是个穿蓝布衫的老先生,笑着说:“这诗里的‘伊人’啊,未必是等情郎,也可能是等心里的一股子劲,等山河安稳。”翠翠的手指无意识摩挲腕间银镯,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咳着说:“读书的人心里亮堂,亮堂了才分得清轻重。”她蹲得腿麻,起身时撞落一块墙皮,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
天渐渐要黑了,翠翠一刻也等不了,抱着黄狗往渡口跑去。但越接近渡口,跑得越慢,不知今天为何?心中总是忐忑,于是就有一个奇怪的想法:“我的心上人在河的对岸!”

傍晚有些起雾,白塔在青青的水雾中快与山融为一体,渡船正在滩头一点又一点移到对岸。只见渡河那人背着行李,头上戴着军帽,脸上有一大块透过纱布露出的伤痂。船未行远,那人看到翠翠后向后退了几步,急忙用手挡住他的脸。转过身跟拉船的老马头说了几句,那人声音有些沙哑,翠翠没有听清楚。那人被老马头骂得直缩脖子。

翠翠怀中的黄狗也开始叫,翠翠放下狗,“狗,狗,你叫人也要看人叫!”翠翠想说这是好人,不能叫。话一出脸却先红了。她看着那军人的身形八分有些像傩送,但是可能因为受伤有些佝偻,且脸已分辨不出就连他向老人道歉的声音也嘶哑难听。翠翠再次失望了,那不是傩送,傩送怎么会变成这样呢?

“怎么回事?”翠翠在岸上喊。

老马头把篙子往岸上一杵,胡子翘得老高:“这号崽娃子!老头子我刚把他摆过来,他倒要折回去!要不是看他上钉着五角星,是个保家国的好儿郎,早拿篙子捅他下河喂鱼喽!

翠翠从屋中拿出祖父的酒葫芦,顺着小路下到岸边。“那我给您陪不是了。”酒葫芦一直都满的仿佛有人随时会回来喝一样。

哎呀呀”老爷子拿过葫芦,显然消气许多。

那军人原是低头整行李,抬眼时正撞进翠翠腕间的银镯,不禁赞叹了一声老马头抿一口酒,满意及了。那人压下镶着五角星的军帽挡住眼睛,伫立了一小会儿。正打算低头离去。

“等一下!又要打仗了吗?”

“不是,说是回乡探亲。”老人帮忙回答。

“那你认识傩送吗?”翠翠突然问

谁?不,不认识”那军人忙别过脸,头摇成波浪鼓说完便猫着腰准备往岸上走

“翠翠,还在等二老啊?他好几年没回来,估计早成家了。你这么大了,该嫁人了。”老马头打趣道。

“胡说,人大了应当守船。”

翠翠望着那军人佝偻的背影,喉间泛起一丝苦——傩送从前撑船时,腰板直得像后山的水竹,哪会这样缩着脖子?她无意识摩挲腕间银镯,鱼纹硌得手腕生疼。“傩送怎会变成这样呢?”她喃喃着,声音被河风吹散,落进雾里,连自己都听不清。

二十三

三日后的傍晚,黄狗突然在渡口狂吠,——翠翠掀开门帘,见那穿军装的又站在滩边,脚边还搁着个青布包裹。他帽檐压得低,半张脸隐在阴影里,依旧用纱布缠着脸。翠翠抄起竹篙往地上一戳:“你三番两次来渡口,你是谁?不说清楚不让你上船。

“有任务,不能说。”

“你是傩送?”翠翠又向前迈了一步。

军人往后退了半步,喉结动了动,声音像砂纸擦过竹片:不,我不是。

“不是?”

“不是。”这军人又压低了帽檐。

“你是谁?”

“我叫青崖”

翠翠瞥他脚边的包裹,这里头装的什么

他蹲下身解开包裹,露出半袋炒米、两本卷边的书,最底下压着截青竹,“我在下游捡的,听人说茶峒的竹笛响,要不……教教我?”

翠翠的手指顿在竹篙上——祖父生前最会削竹笛,可自打他走后,这滩上再没响过笛声。她望着那截青竹,喉头发紧:“你要学这个做什么

“外头枪炮声太吵,”军人低头摩挲竹节,“想吹点静气的调子,给伤员们解闷。”

黄狗凑过来嗅他裤脚,他伸手摸了摸狗耳朵,动作生涩得像第一次碰活物,又犹豫道刚才……你问傩送……我在队伍里听过这名字。”

“哦?”翠翠的竹篙“咚”地戳进河泥,“他怎样了?”

“说是在前线带弟兄们修工事,”军人慢慢地坐下来“我没见过他人,只听说他脾气倔,总把热饭让给新兵,自己啃冷馍。”

翠翠望着河面浮起的水藻,忽然笑了:“他呀,山歌唱得比鸟儿还灵醒,人又热心,哪样不好?”

“那……”军人指尖绞着包裹布

“他可曾说过,等打完仗要回茶峒?”

“他说过要守渡船

“是吗?”翠翠正想再问,只见那军人瘫倒在船上,不愿再多说话。

船往河心荡去时,黄狗趴在船板上打哈欠。军人望着翠翠腕间的银镯,忽然说:“这镯子的鱼,像我们家乡的沅水鱼。”

“你家乡不在茶峒?”

“在下游三百里,”他摸出颗红石子丢进河里

翠翠没接话。

到岸了,那人走了。月光碎在翠翠发梢,她摸出祖父留下的竹笛,轻轻吹了个调——不是《十思郎》,是祖父教她的《采莲谣》。笛声裹着河风飘远,军人稍停了停,终究没再说话。

那年端午,翠翠没去看船,也没去偷听学校的书声。她蹲在渡口石滩上,用红石子在青石板上画鱼,画着画着,眼泪掉在石子上,把“鱼”冲成了模糊的一团。

二十四

这年中秋前夕,有一只队伍大晚上渡滩,翠翠把一群头戴五星的小伙一船又一船地送到对岸。

翠翠侧着头,偷瞄有没有她的傩送。

队伍执意要送钱,使翠翠发起了脾气,正要发作,头上被戴上花环,转头一看仿佛是之前那军人。

但情况紧急,翠翠只顾着渡船,没空取下花环。一肚子咕噜气,送人上岸之后,取花环却被勾住头发,费了好大劲。

一看,虎耳草花环上套着一个鱼咬尾的镯子,这分明和之前的是一对。

“傩送,你个恃时砍脑壳的!被鱼吃掉算了!”那群小伙发出爽朗的笑声,他们把傩送推出来。

翠翠惊讶地发现,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,比三年之前身体更加健朗,目光如炬。只是左边脸上添了一道长长的伤疤,从眉心经过左眼一直划到了左边脸颊。

“翠翠!”

“我回来了。”

翠翠的手还攥着虎耳草花环,指节泛白。她转身时发尾扫过傩送的军装扣,却像没知觉似的,只低头攥紧船缆——竹缆勒得掌心发红,偏要把船往对岸送得飞快,仿佛要把这些年的日头月光,都随着水波摇到他跟前。队伍在翠翠的帮助下快速地渡过河去,向山那边去了,像一条火龙。火光映在翠翠眼里,她有些愣神。

第二天清晨,翠翠在石头下找到一封信。她去找女校的老师问,老师告诉她这封信里写的是:“渡一乡人与渡万万国人,孰重?”

翠翠心里默念着这句话,反复地默念着这句话。

她懂了。

  第二天傍晚,翠翠把信折好,收进祖父留下的铜烟盒里。虎耳草花环还新鲜,她戴在头上,转身时瞥见白塔——雾里,塔尖的瓦松泛着青,像极了祖父抽旱烟时腾起的雾,散了又聚。老马头牵着黄狗过来,拍了拍渡船的缆绳:“放心去吧,这滩上的水,我替你守着。”  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 1934年的中秋月,就这么漫过了茶峒的水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高2023级27班樊荣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2025年4月4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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